情欲“天堂”第四部分
十六
他没回公司,这种状态下,他无法工作,他要找一家临街的咖啡屋,他想一个人好好地静一会儿,其实,喝咖啡还在其次,想想人生的大方向喝出一条属于自己的人生路才是正事。
他环顾了一眼四周,一切依然如故,陌生的环境和陌生的人,只是他从那个男科医院走一遭后,就脱胎换骨地彻底改变了,尽管在这之前已有所准备,但那时的自己还没被医生做出明确的判断,现在不同了,现在的他,是已经被裁判罚出情场的连替补队员都不一定是的废物。
穿过马路,斜过一个单行道的街角,在两棵古槐的后面,有一家不太显眼的咖啡屋,门脸处简洁的灯饰,在阳光和树影的斑驳中,闪着鬼魅又怪异的光影,这很符合他此时此刻的心情,坚定中带着十分明了的忧伤,镇静却不失真正的惊慌失措。
咖啡屋里,棕黑色的木椅子和米白色的暗花桌布,整齐而协调地迎合着他的心情,冷眼看去,那些细花纹,像一只只游动着的长尾蝌蚪,走近了才发现,蝌蚪尾部那些带着马牙的缀饰更像女人内衣上的精细吊带。
他选择了一处被两个六扇围屏所组成的狭小空间。
“——来杯咖啡!”刚一坐下,他就冲着服务台的方向大声喊叫起来,他的声音非常大,带着颤动的冲击波和弥漫在空气中的焦香,使所有的余音都在咖啡屋里不断地震动、洄旋,服务员听了,立刻应了一个长长的回声,并突然从屏风的后面钻出头来。
“是,还需要什么?”他听了,反倒吓了一跳。
他将手一扬,意思是不需要或是随便,他懒得说话,尤其是在这样一个他掏钱消费的场合。
莎拉。布莱曼的歌曲《Let It Rain》,带着具有穿透力的欢畅与温和,缓缓地从角落里幽幽地传来,他觉得自己正在迅速地脱离社会,并迅速地回归到最初始的自己。
墙上挂着一幅梵高的《露天咖啡馆》,纯净的铭黄将维罗内塞优雅的蓝表现得异常华美,原始的冲动和对未来的企盼很快让他在那些重彩前恢复了以往的常态。他将手臂慢慢地闲搭在咖啡桌上,将眼神慢慢地游离于视线所能及的范围,一种熟知的悠然慢慢地袭上心头,很温暖也很温情,他更加了解自己了,坚强、内敛,在任何情形下都保持泰然自若且可以绝处逢生地给自己找出退路,毕竟,人生的苦和人生的无奈确实是时不时地让他感到厌弃,但周遭仿佛还不如他的人却都选择了活着。
这让他很欣慰。
十七
咖啡被服务员端上来了,在一个宝蓝色的长托盘里,龙飞凤舞的Coffee字母张牙舞爪地变通着异国风情,杯碟的边缘,两块棱角分明的方糖边放着一只小巧而精致的竹夹子,杯口,手绘的山茶花另类地只涂画了半朵,嫣红色的艳丽和白瓷的精细,让他得到一种释然和舒爽。
他慢慢地呼出一口气,看着嘶嘶冒着热气的咖啡,带着毫不保留的张扬与狂热,在与他最近的距离里,给他一种近乎人情般的亲切。他拿起杯子里的瓷勺,一圈又一圈地搅动起咖啡,曾几何时,他爱咖啡爱的了不得,咖啡的味道、咖啡的焦香和咖啡古老又神秘的传说,甚至,包括各个咖啡屋里所有的设施和摆设,有人说喝多了咖啡会因为兴奋而睡不着觉,他却没什么特殊的感觉,相反,喝了咖啡后,他的心境倒能得到静如止水般的安宁。
或许,前世,他与咖啡有着某种特别的约定,因为,无论他的心情怎样,只要他静下心来面对咖啡,并轻轻地啜上那么一小口,烦躁、压力和愁绪就会立即烟消云散。
他想起了朋友送他的那本《咖啡物语》,尽管所有的纸页里都是一些零零散散的梦靥和痴言,他还是喜欢的了不得。
生活只有两种味道,咖啡味道和没有味道。
他最喜欢扉页上的这句咖啡手记。
看着杯子里那些一个个旋叠在一起的棕色旋涡,不断地呈现出来,又不断地被瓷勺所毁坏,想着今后必须改变的生活,以及从前那些与疾病无关的种种美丽曾经,他慢慢地喝了一口咖啡,苦涩中带着一种少有的干冽,他这才想起还没往咖啡杯里放糖。
人这一辈子,根本就没什么可值得炫耀的资本,如果说有,也必定是在失去的时候才知道那些不被重视的曾经是多么的美好,他突然怪怨起自己来,为什么就不能未卜先知地很好把握?
谁说的那句话了?——真正的天堂是失去的天堂!
真他妈正确!
他狠狠地喝了一大口已经放了方糖的咖啡,还是那么苦。
一个被闲置起来的男人还有什么资本可言呢,这世界眼花缭乱地到处都是欲壑难填的女人,很怪异地像蝴蝶恋花般地漫天乱飞,恐怕他再也担当不起采花大盗和追蝶公子了,尽管他还有可以引以为自豪的地位和金钱,可一想到自己今后的人生里不得不从此远离女人,他就觉得自己是被恶鬼一棒子就打进坟墓里的人。
男人的价值,只有被女人抢来抢去的时候才能得到最好的体现,可那些女人,如果知道了他现在的情形又有谁来争谁来抢呢。
他的情绪又一次地跌落到了最低点。
咖啡也阻挡不了。
十八
他看了看表,下午三点三十五分,这个时间段,一般情形都是和经理在一起,切磋或是惦记着晚上如何应对客商或是顾客,即便在没什么公务的情况下,他也可以和经理一起出去兜兜风,甚至,心情好的时候,突发奇想地和谁谁弄个小派对或是偷情小约会。
他这才想起,自己的电话一直没有响过。
他拿出手机,发现手机像被切断了信号般地别说是未接来电,就连垃圾短信都没有一个,真是奇怪了,这种时候应该是绝无仅有的,他希望这个时候电话能突然间地响个不停,如果是熟识的人,他也想像那位年轻的医生一样,没完没了地煲电话粥,尽管他的内心里充满了抱怨和不满,但他现在确实需要发泄。
他翻开手机里的电话本,亲近、有点亲近,或根本就不亲近甚至都忘记了是谁的名字,一个接着一个地跳蹦到他的眼前,他觉得那些名字,在这个时候,没有一点灵性的如死尸一般,怎么看怎么别扭。
他木然地看着那些代表着生命符号的名字,像一波又一波的水流般在他的眼前一掠而过。
小丁。
玲玲。
阿惠。
风团。
真妮儿。
……;……
他停住了手,他有些纳闷,阿惠的电话怎么还没有删除,连熙美的电话都早已在他的电话本中消失了。
他将蓝框回按到阿惠的位置,然后,将阿惠的电话毫不犹豫地给删掉了,这样一来,他忽然惊觉,他的电话本里,女人的名字竟占了一多半儿。
他继续按动键钮,但很快就在真妮儿的名字处停止了动作,他突然想给真妮儿打个电话,这个时候,有真妮儿那样的女孩儿陪着自己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真妮儿聪明调皮又冰雪般地伶俐,娃娃一样天真又直率的真妮儿,说不定会在什么时候,搞出一些让他意想不到的鬼点子来痒他的心。
他眼前立刻浮现出真妮儿的脸,圆圆的,虽然不再清纯,但依然不失天真和稚嫩,鼓嘟嘟的小嘴,每说出的一字和一句都莺鸣鸟语一般。据真妮儿自己讲,她曾被三个男朋友甩过,这让他非常吃惊,但因为真妮儿说这话时没有流露出一丝的悲伤感,以至于让他固执地认为,真妮儿是想以此来博得他的同情。
他希望真妮儿此时此刻能够坐在他的对面,瞪着惊愣的大眼睛仔细地倾听一会儿他的心声,毕竟,有着双重性格的真妮儿,一方面以她的天真让他释怀,另一方面,真妮儿的善解人意又可以博得他的欢心,只是,真妮儿知道了他的秘密后,会不会因此而鄙视他,或瞧不起他。
不行,一个人,可以被打倒,但绝不可以被打败,宁可依然被别人羡慕和嫉妒,也绝不能让别人同情,尤其是女人,他立刻为自己今后的整个人生信条定下了一个最本色的基调。
他有些无奈地收起电话,像丢弃一场不值得留恋的风花雪月,都说男人最喜欢红颜知己,岂不知,这世上,红颜好找,知己却难求,那种人性中最美的极品,是可遇不可求的。
他突然觉得自己非常失败,这种失败不是靠拥有女人的数量来比对,而是用红颜的质量来权衡的。
真妮儿,充其量不过是男人们常常议论到的那种大众情人,那种女人,不坐到冷眼旁观的位置上,绝对不会知晓,原来,她对别的男人的态度也和对自己的态度一样,甚至,在某些时候在对待别人的时候绝对是有过而绝无不及。
他掏出手机将真妮儿的名字给删掉了,他觉得自己刚刚生出的那个念头确实危险,一念之间,差点将自己的秘密给泄露出去,可是,陆环环的名字却突然在手机里猛地跃入他的视线,他的手指不得不停下来。
陆环环,那个鸭卵青色床单上赤裸裸地躺着的女人。
“你想怎样就怎样吧!”陆环环的声音,像来自坟墓般地带着不可抗拒的阴冷和恐怖。
他才不在乎女人这一套,他爬上或准确地说是扑到陆环环的身上,还没等他有所动作,直觉就让他知道,陆环环的身体,带着冷血动物般的低温,他不得不刹住自己的全部热情。
“你不想签那张合同吗?”他的眼睛直视着陆环环的眼睛。
“当然想签!”陆环环的声音从牙缝里迸射出来,像一个又一个在房檐处突然砸将下来的冰柱,他头一次见识到这么不识相的女人,有多少生意场上的女人想寻找这种机会都寻找不到,她陆环环却如此不配合。
“和我玩高难?”他乜斜着陆环环,觉得这个一点脂粉气都没有的女人不仅仅是另类,还怪异得不可思议。
陆环环没有言语,而是用眼睛死死地盯视着他,这让他所有的锐气“唰”的一声消失了。
“你不用跟我客气,在这个房间里,你可以为所欲为!”陆环环的声音,不再是来自坟墓,而是穿越了地狱那个只有鬼才能生存的地方。
他只好草率完事,或准确地说是在陆环环的协助之下,或更准确地说只蜻蜓点水了那么一小下。
离开陆环环的身体,他的自卑迅速地在他的体内疯长起来。
男人坏女人的最好途径是损毁她们的贞操,而女人坏男人,只要在男人最脆弱的时候,将自己高贵的尊严狂傲地悬在那男人的眼前,相信,那男人,瞬间便不会再坚强,像狮子被困进牢笼一样。
他患上了一种无法坚挺的毛病。
十九
已经想不起是在什么时候或是什么时刻产生了想征服陆环环的念头了,他只记得,有那么一段时间里,他满脑子装的都是陆环环的声音和陆环环的身影。
该死的陆环环。
他把小碟里的水果粒,一个一个地夹进咖啡杯里,像把陆环环一次又一次地投扔进大海。
陆环环,根本就是没有一丝脂粉色,还浑身上下没有任何金银饰品的朴素女人,这种女人,在喧嚣又吵闹的现代都市里,无疑是个鹤立鸡群的另类,这种特立独行的特质,做秀般地成为他眼中少有的一道风景。
带着天然的纯净和质朴,就是她了。
他看着陆环环纯净的脸,毅然决然地这么想。
一袭白色床单或是竹腾椅上仰着尤物一般的朴素女人,上帝将他最杰出的礼物,无私又大度地奉献给他尊贵的臣民。
他想起一本时尚杂志上一位影视名星说过的话——最美的女人是没有经过后天修饰看上去还很好看的女人。
陆花环就是一个那样的人。
还有陆环环的脚,无论什么样的鞋子,只要一穿到她的脚上,就会带着一种和谐又自然的亲密,那感觉让你不由得要想,人这一生,如果没有鞋子,还会不会走出那么远的路。
性学家说,女人的脚是女人所独有的第三种性器官,可以想见,一双小巧而又灵秀的脚,伫足在一双轻盈又典雅的鞋子里,该有怎样的别致风情,他觉得陆环环就像一步一个阵营的布施者,眼看着他在她的眼前没了思想、没了头脑更没有了灵性地开始盲从,却在他最最没有抵抗能力也是最最没有防范意识的时候,将她暗藏的定时炸弹给重重地抛扔出来。
劈头盖脸,一点都不留情面。
坏就坏在还有那么一双小脚的女人。
那种女人,绝不仅仅是当了婊子还要立贞洁牌坊的主,那种女人,是当着婊子也必须立块贞洁牌坊的恶人,像八爪章鱼,一方面用发出光的身体引诱你,另一方面,却又把你当作强敌般地任意挥洒它黑漆漆的墨汁来攻击你。
你想逃脱,却难以辨别方向,在她陆环环的手里,他就是这种感觉。
或许,更坏就坏在那个鸭卵青色的床单上,什么旅馆里的床单不都是白色的,该死,偏偏他为陆环环选的那家宾馆就要选择鸭卵青色的,他决定将陆环环的名字删除,可是,就在他准备确定时,他又放弃了,都说解铃还需系铃人,他不知日后的自己是不是还需要陆环环。
二十
他收起了手机,这个时候,与其说想那些不知在什么地方或上班、或逛街、或聚会、或在别的男人床上翻云覆雨的女人,还不如好好地想一想自己的眼下或者是未来,尽管他已经为自己确定了今后的人生规则,但那只是战略上的调整而不是战术上的改进。
他又喝了一口咖啡,是杯子里的最后一口咖啡,他这才发现,另一个小碟子里,有一片如蝉翼一样薄亮又透明的黄橙,两个小小的蜜莲跟黄橙片紧紧地贴挨在一起,像树上熟透的果子。
他抓起一个蜜莲,将包装纸打开,再一点点地揉成团,并使劲地捏碎,像对待走出医院大门时的那个病历单和药单,他发现,人生的很多情况下和很多情形中,都是对一些过往曾经的不断重复和无休止的再现,比如,吃饭、比如穿衣、比如挣钱、比如花钱,仔细地想想,漫长实际上是无比短暂的人生里,每个人不都在重复着这种并无新意但却时时刻刻都在想着做着的庸常琐事?没有爱情的时候,到处寻找爱情,找到爱情之后,又总是觉得不太称心也不是十分地满意,便一次次地重新寻找,并在一次次的得到和失去中,开始淡泊、开始厌倦。
他无聊地捏起自己的手掌,是自己的右手对自己的左手,有疼的感觉,但一点都不痛,他觉得,还是疼和痛合在一起时,才称得上是感觉。
他发现,捏别人的手和捏自己的手很不一样,捏别人的手或是对别人的惩罚或是对别人的友好,捏自己的手却完全属于自虐,这种自虐无聊透顶不说,还让他心乱如麻。
所有的已经过去了的从前的那些日子都应该是人间天堂吧,一切都在无忧无虑之中相安无事,尽管他和阿惠半生不熟的恋情被妻子发现过,但他和熙美度过的那三年时光却从没人提起过,这样一想,反而让他不安起来,因为,在他的生命历程中,唯一被他真正认可的只有和熙美的那段情感,可是,他们的恋情,在这世上却连一个见证的人都没有,这让他觉得,爱情不公平。
他不明白,上帝为什么不在天堂和地狱之间立个警示牌呢?在情感的世界里,人是很无知的啊,如果有一个可以让人清清楚楚地看到的界限标识,不就可以少走弯路了吗?
他看了一眼四周,屏风的空挡处,可以看到靠窗边,不知在什么时候坐下的一对男女,看样子很默契也很情投意和,这让他想起自己第一次进咖啡厅的情形,那是与一家猎头公司的第一次成功携手之后,本来就是长袖善舞的外企,却一次性地与他们签了三年的订单,客户主管回请时,单独请他到了咖啡厅,就在那次,他和咖啡厅结下了不解之缘,他和那位客户主管谈起了他不幸的婚姻,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对方非但不吃惊,反而也道出了在他看来,绝对不应该与外界分享的个人隐私,他发现,说自己的婚姻有多么多么的不幸、自己遭遇的爱情有多么多么的不完美、自己的工作有多么多么的不称心(说不称心时确实口是心非)时,是一件多么畅快又是多么惬意的事。
从那以后,他开始适时地倾诉,有时,甚至发展到控诉,倾听者也从客商发展为一个又一个年轻貌美的女性,这让他的人生变得丰富而多彩。
“再来一杯咖啡!”他又大喊大叫起来。